第65章 剑浅天长 1(2/2)
浑浑噩噩来到知府大人的府上,又被知府大人按坐在椅子上,他乍地想到林晏如案子结束她会不会离开开封……醒神抬头,却发现自己孤零零被扔在厅堂里,连杯茶水都没有。
“呼”一声站起来,他正要走,门边却转出一人,素袍淡淡,语气淡淡,“澹台公子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
“……”他目瞪口呆。
素袍公子背手微笑:“上次木鱼寺一别,算来也有三个月了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公子为何如此激动?”
“……”
“忘了我的名字?”
“……”
“常言道:贵人多忘事。公子不拘小节,以身证之,令在下佩服、佩服!”
“石勒!”他终于叫出素袍公子的名字。
“原来澹台公子没忘记我啊。”眼角含泪,好欣慰……
“你……你怎么在这里?”他颈后发涨,一阵眩晕:石勒不是七破窟的人吗?
“我在这里,当然有原因。”
他颤抖嘴唇,傻瓜似的问:“什么……原因……”
“神圣的天神赋予我一件伟大而又艰巨的任务,为了完成这件伟大而又艰巨的任务,我出现了。”
……说了和没说有区别吗?他指控。
有。石勒以眼神回答。
他败下阵来。
“公子请随我来。”石勒不再逗他,转身引路。
“去哪里?”他惊喜抬头。石勒带他去的地方……也许……可能……
“跟着就是了。”石勒失笑摇头。
人之喜爱,多不胜数。如果有人打探饮光窟主的喜好,首先,他会知道饮光窟主是个“剑藏家”,饮光窟听剑阁里藏剑无数,柄柄都是世间难得的罕品。不信?用脖子去试试化地窟部众手里的剑。再往深处打探,饮光窟主好戏,不仅听,还拉着部众们没日没夜的排,时不时来一段曲折婉转的花腔,听得你的心肝突上突下,严重的不辨东南西北。
当然,饮光窟主自恋——这一点七破窟上上下下心知肚明,不必再述。
然而,人之喜爱,有偏有颇,有长有短,有墨有章,有狷有狂,当你再想深探奥秘之究竟时,便是瑶台望月,如神鬼妖魅之境地,任你关关雎鸠、在河之洲,终究是求之不得,辗转反侧。
饮光窟主在江湖上寂寂无名,就连对江湖事疏离淡淡的须弥窟主,也因与七佛伽蓝定香的一场旷世绝恋而声名扬扬,只要报出“须弥,乱斩”,听者绝对长吁短叹,情绪龙蛇混杂、诸多凌乱——这是同类比较。
但是,饮光窟主有一个绝不外传的狂热,与饮光窟的职能息息相关。
至于饮光窟主不外传的狂热是什么,听听知府大人书房里的对话就知道了。
只不过,能听到知府大人书房里对话的人,非常稀罕。
知府大人的书房里,坐的自然是知府大人红如寿。另一位,就是小腹微圆而风姿不减的饮光窟主,计冰代。
镜子,扇子,这是两件必备物。
“想不到林晏如承认诈死干脆,却在下毒一事上过于纠结。”红如寿微笑,眼中是外人不可见的狡黠。
“康王对他很袒护。”妖眸盯着镜中的自己。
“他本来就是康王安在江湖上的一颗棋子。”红如寿拿起桌上的笔洗转了转,“只不过,康王的小动作被我们掐断,必有后续。”
“官场一向如此。”镜中妖颜徐徐绽笑。
她逗留开封,本就为了这件事。
当今皇上没什么兄弟,尽管叔辈的王爷很多,但死的死,无后的无后,那些封国封地基本上都除了,唯一剩下的只有康王朱厚乔。率土之滨莫非王臣,既然有封地,就要管理,偏偏康王与当朝权臣政见不合,中央要增赋充盈国库,地方却因河患蝗灾上书减赋,两相矛盾,久而久之就积怨弥深。
康王一直想扳倒内阁首辅翟銮,但要扳翟銮,首先要卸他的左膀右臂,于是,康王首选翟銮的左膀,也就是右都御史熊浃。康王的算盘是:以晏如公子的死为导火索,引起凤天希的复仇和江湖动荡,事情大了,再上书皇帝,差右都御史熊浃平之,但熊浃一定“平之未果,办事不力”,结果自然“入锦衣卫狱”。
扳倒熊浃,翟銮就残了一臂。
算盘再精,总有遗漏。这遗漏就是翟銮身边的少詹事——方腓白。方大人不能眼看着康王扳倒熊浃而没有行动,所以,只要戳破林晏如诈死的阴谋,后面的戏就唱不下去。但由什么人来戳破这层纸,需要谨慎斟酌:是找个官员以官场的身份来戳,还是借江湖中人的手戳?
如今的结果很明显:江湖人,江湖事!
方腓白何以热衷于戳破康王的阴谋?因为他是七破窟的人。
红如寿缘何与饮光窟主同坐一室?因为他也是七破窟的人。
在江湖各大门派安眼线、关注动向,并不是什么难事,但要在天子眼底、朝廷之上织就如丝如网的关系,却要费些心思。为官者,一定要有过人之处,就算平庸,也要有平庸的过人之处——饮光部众要做的就是这种事。
所以,饮光窟主那“不外传的狂热”归根到底成了四个字——醉心权术。
“醉心权术者,通常都在权术之外。”红如寿犹记得自己踏足官场时,自家窟主的话。
她培养了一批官员,或考取或买官,旁支错节安在王侯将相权臣大臣身侧,宫内有,宫外有,十三行省官员也有,儒官有,武将有,不文不武也有。四通八达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官场上,自家部众所居之位未必是官越大越好,未必是权越大越佳。她的宗旨是:“莫座一二,居三便可。”
方腓白的位置是最佳印证。不突出,不埋没,不是特别重要,但缺少了也不行。
“虽卞和之欲献,我色犹深;虽隋侯之见求,我藏犹密。”红如寿笑着道出当年自己领悟其意之后的回答。
“你越来越有官仪了。”她不吝赞美。
“尚不及二哥。”红如寿谦虚。
她点头,知道这话的意思。红家六郎皆在朝为官,红如寿排名第四,字问之,部众们有时称他为红四郎或问之。
“夏侯伏南可有怀疑什么?”她转念慢问。
“属下只是施了一点点适当的压力。”
“阴射鱼中毒,夏侯伏南肯定不会善罢干休。”
“查康王是迟早的事。”
“你不必理,让他们自己去撞。”
“是。”停了片刻,红如寿续道:“此事暂了,属下的爱妾也该消失了。”
“你想让我怎样消失?”
“就借谢绣为理由可好?”
“你自己处理吧。”她笑意加深,有放牛吃草的味道。红大人的“爱妾”引来“兰池夜盗”谢绣是她没料到的,不过助助兴搅搅场也不错。谢绣被她好好教训了一顿,现在也不知躲到哪个城镇。
“爱、妾?”门外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。
两人同时移目看去。门边站有两人,石勒站在后面,扶着门框脸色发青的只剩下澹台然。
她好心情地扬扬手中的折扇:“就是我。”
“你怎么可以开这种玩笑?”他怒吼。
站在一旁的石勒用手塞住耳朵。
吼完就委屈,“你是我娘子耶!”听到红禽兽是饮光窟的人,他目瞪口呆;听到他们戳破康王的阴谋,他痴痴怔怔;不过,瞪啊呆啊痴啊怔啊都被“她是红禽兽的爱妾”这颗火雷炸得灰溜溜渣都不剩。他、愤怒、了。
她老神在在:“错。你应该说……你的眼神明媚而忧——伤——”花腔起,莲花指空中一抬,焚出烈火一片。
“……”他抖着嘴,悲怆难抑。
她挥挥扇子,红如寿立即以准备晚饭为借口,厨循,石勒同行。房内剩下他们两人。
她玩着扇子,若有所思。他满心委屈,憋憋闷闷,忍气吞声。
静了半晌,她偏眸:“你没想过回漆松山?”
“……想过。”他是真有想过的。
“留在开封是为了凤天虹?”
他抿唇盯着她手上的扇子,点点怒意聚集。她明知道不是还这么问……越想越纠结,干脆硬气不答。
“你今天让我刮目相看。”离开书桌踱了几步,她并不意外他的视线火辣辣射过来,盯她的肚子。“烈焰神剑果然只有千炼乌金才能正常发挥。”她又踱了两步,喃喃自语,“友意一定喜欢。”
他听清了她的低语,不过,震惊的却是前面的话,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你以为我没查过你师父?”妖目徐徐弯出月牙形状,“你曾在我面前演练过剑式,虽然没有加入内息,要查也不难。再追溯到二十多年前,谁在江湖上以烈焰神剑成名,一目了然。”歇了一会,她又道:“注气于剑,锻剑之灵性,剑过处,草石焦枯,遇人,伤筋断骨。二十年前的江湖,烈焰神剑是一个人的成名绝学。如果没错,你的师父,本名应该叫容一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