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人的长生天(2/2)
那人跳下马快步跑来,他跑的很快,但身行很奇怪,僵如木偶,蹒跚狼狈,像是透支了体力快要濒死的人。
“三弟!”
澜清脚下踉跄,差点跪在景啟面前,他死死的抓着景啟的胳膊,双手冰冷发白,如枯骨。
他大力的摇晃着景啟,想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丝希望“丧钟...丧钟是为谁而敲!”
景啟看着他,只觉他瘦了黑了,下巴也冒出了乱糟糟的胡渣,这一路赶来路上应该摔了很次,身上跌了泥土,指甲磕断了两个,血珠从断裂处直往外冒。
景啟怔着眼看他,脑海中突然闪过澜清金冠束发时的的孤傲沉稳。
灰头土脸的澜清和温润持扇的澜清不断在他眼前变换,两个人同时变得模糊起来,景啟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澜清才是真的,直到胳膊上陡然传来剧痛,澜清断开来的指甲狠狠的陷入他肉中,血珠往外冒的厉害,把景啟衣袖变得粘乎,浸了血的袖子紧贴着胳膊,让他觉得很不舒服。
澜清沾了黑灰的脸变得有些狰狞,他睁着血眸盯着景啟,像是饿殍盯着一块救命粮“这丧钟到底为谁敲的?”
景啟目光不敢与澜清对视,支支吾吾的说“最近....最近恪尊身体有些不好”
澜清根本听不进去,抓着他问“我问你!这丧钟到底为谁而敲!”
恪尊两个字犹如鱼骨,卡的景啟根本说不出话来。
“你说话呀!”澜清一脸狼狈,蓬头垢面犹如疯子,他不断的追问景啟,可他越是疯狂,景啟越是说不出来。
景啟被晃得跌了脚,两人双双摔落在地,衣裳沾了尘土,两人都变成了花子,一个没有理智的疯花子,一个似乎离了魂的傻花子。
头脑空白之时景啟听到自己说“是恪尊。”
追问声戛然而止,疯花子烂泥一样跪在地上,头发凌乱散落,在他的脸上映下道道黑印,像块丑陋的胎记,让那白玉笼上一层抹不去的瑕玷。
不知过了多久,澜清的声音传了过来“她走的时候你在哪儿?”
景啟心弦一紧,但还是如实说了“我就在殿门外。”
“她见到你了吗?”
景啟点头“我穿了你的旧衣,她把我当成了你。”
“那就好....”澜清说“她走的安心就好。”
澜清拽下腰间令牌,令牌上的血渍已经发了黑,上面有着纵横错乱的砍痕“仗败了,恪尊没了,我地位不保,还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,你带着二弟赶紧离开,有令牌在,守门将是不会为难你们的。”
景啟握着令牌,只觉得令牌过于沉重,而且上面的刀痕有些隔手,澜清拽着他往外推,将缰绳强塞到他手里,
“听说大哥已经入宫了,我随时会被废,你们快些走,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!”
景啟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似的,任澜清去推,愣是一步也不挪动,突然两人都僵住了,他们向天之尽头看去,向那浓浓夜色看去,两人眸中都充满了警惕和复杂。
砂砾在地面颤动,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,越来越清晰,慢慢的它们开始跳动,一下一下有规律的跳动着,随之而来的还有轰轰雷鸣和脚下的不安震颤。
一人打马从黑夜中冲出,没等两人看清楚紧接着又冲出第二个人,第三个...第四个....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陡然出现在竖沙的街道上,他们顶盔掼甲,手持武器,身下战马踏出一条血路来。
两人几乎同时看到了那面写着晟字的战旗,澜清将人强行推上马,自己拔了刀挡在前面“三弟快走!是敌袭!”
就在他拔刀的瞬间一道寒光冲破夜色飞来,澜清举刀来挡,被利箭的蛮力撞退,虎口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来。
滇穹翻身下马,跪在了景啟面前“将军没事吧?”
他手里拿着弓,背后背着箭筒,弓弦还未平静,在月光下颤的甚是厉害。
鲜血顺着手指滴落,澜清的手也随着弓弦颤动,刚刚那支箭似乎伤到了他,他不错眼的看着景啟,像在看一个生人,疑惑的目光让景啟不敢对视。
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,巨大的阴影落在景啟身上,像一身黑色的战甲,看的澜清觉得有些眼熟,某一瞬间他突然恍然大悟,天可汗闲来无事时爱作画,他曾画过一幅血沙天战,画中的统帅好像就是这个模样。
他甚至还记得那位统帅的名号。
“铁掌将军。”澜清说“原来你就是边关的定海神针,铁掌血沙。”
景啟脸色不大好,看起来他才像是受了重伤的人,澜清又问“所以二弟是玉面雷神?”
“不!”景啟摇头道“他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“何止他什么都不知道....”澜清看着不断从黑暗中冲出的骑兵,突然笑了起来,似乎眼前的不是敌袭,而是时隔多年的老友重聚,他问景啟“把我们逼入洿泽的是你的人?”
景啟“是。”
虽然是苏韫玉派去的人,但他也是默认了的,也算是他的人。
澜清撕下衣服下摆,缠在自己受伤的虎口上,他没了方才的疯狂,变得格外冷静,像极了当初从树下走出,从大王爷手中救下两人的持重太子。
他闲聊似的说“天可汗突然召大哥入宫,也是你暗中操作?”
景啟“我买通了天可汗的妃子,又把边关战败的消息在宫中散播,所以天可汗才会这么着急召大王爷进宫。”
澜清突然想起一事,抬眸问他“斯木里押送辎重遭受敌袭,他的亲兵描述过对方,那人就是你吧!”
景啟没想过隐瞒,如实点了头,澜清缠着布条,心中所有的疑惑在这一瞬间都有了答案“苏布德被拐黄沙镇也是你的手笔,你原本想利用她直接打入竖沙内城,不想其中出了岔子,直到后来偶遇了我....呵!不对!不是偶遇,而是你想到了我,这才得以进入内城。”
澜清咬着布条一头,在手上打了个结,他伸着手指试力,风轻云淡的问他“红格尔嫁给大哥一事你有没有插手?”
澜清已经活动手腕拿起刀了,滇穹瞬间摸到刀柄,正要拔刀却被景啟示意退下,他与澜清对视,说道“有。”
澜清又问“恪尊薨天也与你有关?”
景啟点头“有。”
澜清走了过来,滇穹不放心的拔出了刀,紧贴着景啟站着,只要澜清有所不对,他立刻就能挥刀格挡。
“我平日错怪了你。”澜清脸上浮着笑,看着是那么温柔熟悉,但却让景啟指尖发冷,澜清突然出手,滇穹几乎与他同步,瞬间抬起了刀,但澜清并没有攻击景啟,而是紧紧的抱着他,像在抱一个即将远离他乡的至亲。
滇穹没有放下刀,而是横握着,这样能更快的出招,以保景啟不会被澜清所伤。
澜清抱着他,抱的是那么的用力,明明消瘦许多,景啟依旧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不可抗的力量。
澜清说“你一点都不笨,你很聪明,比我们所有人都聪明。”
他的声音温和依旧,是平常的语气,景啟看着他那沾满泥土的肩头,突然想起了上巳节他背着自己的场景。
“三弟”澜清紧紧的抱着他,在他耳边低语“我是真的喜欢你,拿你当亲弟弟来看,恪尊也是,红格尔也是,她们都将你看做至亲,若她们还活着的话,一定不愿意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景啟眸中颤动,还活着的话........红格尔怎么了.....
“三弟呀三弟,你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大了。”
抱着自己的力量骤然离开,在澜清松开他的一瞬间,景啟竟然觉到了冷意,是那种即将入冬的沁骨冷意。
“长生天在上,我澜清愿与景啟结拜为兄弟,此后荣辱与共,不求同生,亦不求同死,有酒共饮,有肉共啖,恩仇同担,子嗣同养。”
景啟目光微变,一脸苍白的看着澜清。
澜清挥剑指向天穹,他看着高挂空中的冷月,仰天而笑,笑声疯狂尖锐“长生天呀长生天....原来这只是我一个人的长生天!”
景啟“对不”
“住口!”剑锋一转,寒光映在景啟脸上,刺的他眯起了眼睛,澜清目光冰冷,在他的脸上寻不到一丝疯狂,他很冷静,似乎这一生都没有此刻最清醒冷静。
“若我是你,未必不会这么做,棋输一着,是我轻信过失,不需要你来道歉。”
澜清看着他,一字一句的说“铁掌将军没有错,但景啟你!你欠了我,边关的人命,恪尊和红格尔,这些你都得还回来!”
滇穹被景啟推开,他抽出身旁士兵的佩刀,掂了掂力道,他看着澜清,话却是对滇穹说的。
“我是生是死,你们都不许插手,谁敢乱来,军规处置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