遛马(2/2)
乔木笑道“不错,我在晟军呆了这么多年,除了要找天陵宫外,为的就是他。”
腾尔“那你还让我去杀他?我杀了你看上的人,事后你不会找我的麻烦?”
乔木忍不住笑了起来“不是现在就要他死,而是你帮我磨一磨他的刃,待磨锋利了,我再亲自动手。”
两人沿着河畔慢行,风迎面过来,腾尔眯起眼睛,看着乔木鬓角冒出的几缕白发,顺着白发往眉角看去,那里虽多了几道细纹,但仍能从中看出年少时的俊逸。
腾尔无声一笑,感叹道“我是身心皆老,而你始终如一。”
“是吗?”乔木目光掠过水面,看着栖在水草中的水鸟,他的声音随风远去,在暖阳下慢慢融化,极致的温柔中透着随时要散去的脆弱“可我早就记不清将军的模样。”
他不知道自己老到什么地步,只知道追溯过往时,所有的回忆都是模糊不清的,甚至有时他还会疑惑,疑惑在眼前闪过的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事,还是百无聊赖时编织出来的幻想。
乔木说“我只记得她银白色的盔甲,还有那支九龙铁枪。”
“一提起九龙枪我心里就发怵”腾尔不自觉的摸着肩膀,只觉得这身盔甲有些单薄“我可吃尽了它的苦头。”
乔木“还不是因为你脾气太大,整个营里就你整天惹将军生气,她不揍你揍谁!”
腾尔毫不客气道“说的跟你没挨过打似的!”
“怕归怕,心里还是念着的。”乔木转眸看向腾尔带来的大军,目光在锋利的枪头上掠过“不然你大军的主力武器也不会选择长枪。”
腾尔“我枪法确实不好,但你更差,只会甩鞭子放牛赶马。”
乔木丝毫没觉得自己放牛哪儿低人一等,反而自豪道“你别忘了,咱们百家军的马后来可都是我在养,个个膘肥体壮。”
腾尔立刻接道“是,胖的都跑不起来,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披了盔甲的长腿猪。”
“那群猪是你喂出来的!我养的可都是良驹!”
争执一番后乔木突然笑了,腾尔也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,在笑声中两人都回想起曾经打打闹闹的时候。
腾尔笑出了眼泪“你看上的那个璞玉,到底想怎么打磨?”
乔木“我自有我的主意,你只管去鄯善边界溜溜马,留下一些晟军和竖沙军的痕迹就行了。”
“鄯善可是番族强国,他们不但养了鹰,还圈养了狼群,别说去遛马了,我们刚一踏进边界怕就会行踪暴露,那些狼也厉害着呢!扯着嗓子一嚎就能把咱们的战马吓的腿软。更何况镇守边关的是林家军,我可一点都不想跟他们打交道。”
林家军善于御兽,小到毒蜂毒蚁,大到狮虎猛兽,无论是对战马还是人来说都是个大威胁,这也就是为什么鄯善再贫穷也能位列番族强国的原因。
乔木知道他想要什么,索性直接跟他挑明“这次需要多少?”
腾尔笑了,笑的老奸巨猾,他冲乔木伸出一根手指,乔木“十万?”
手指晃了晃,乔木眉间微紧“一百万?”
腾尔还是没有收回手,乔木眉间紧锁,一字一句的咬道“一千万?!你的铁枪军不过才十万人,花的完这么多钱吗!再说了,现在也没到冬天,你一不缺粮二不缺衣,要这么多钱做什么!”
腾尔敲了敲手里的头盔,把那因撞击而深凹下去的地方指给他看“我都三年没换盔甲了!你再好好看看我们的战马,老的老,瘦的瘦,得买些强壮的小马驹才行,还有这铁枪,它们也到了打磨的时候,这十万人的行头一整套换下来,一千万还不一定够。”
“合着你就光逮我一个人薅羊毛了!”乔木忍无可忍“我出一钱你换一次盔甲,除了我,你还有别处进账吗?”
“没了。”腾尔穷的坦诚,甚至有些自豪“要不然怎么能打劫土匪呢!”
乔木“你这么对我跟土匪有什么区别?”
“当然有!”腾尔可不愿意把自己的铁枪军与粗俗的土匪相提并论,拍着盔甲,义正言辞道“我们是强盗!”
有着正规军装备和纪律的厚脸皮强盗。
乔木“.......最多五百万。”
腾尔想也不想就点了头“行。”
“......”
乔木难得有一种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的冲动。
腾尔翻身上马,他边带头盔边说“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面对萧王那孩子,我总有一种似成相识的感觉。”
要不是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,抢粮食那天晚上,景啟也不会跑的那么顺利。
“你的确见过他。”风掠过水面徐徐而来,一条条银痕在水中央慢慢荡开,阳光那么的温暖,让乔木想起了从前在营中为小兵的时候,他惬意的眯起了眼睛,享受着风拂面时的畅快。
他说“他的中原名字叫安阳暮寒。”
拉缰绳的手猛地一抖,腾尔瞳孔地震,满脸皆是不可置信“他是将军的孩子!”
乔木晒着太阳,懒洋洋的嗯了一声,腾尔激动未平,想起了乔木要做的事,眼神瞬间变的锋利起来“戟天,你这是要杀将军的孩子吗?”
乔木没有睁眼,晒着太阳装没听到,腾尔抬腿就是一脚,险些把人踹进水中,乔木看着自己肩上的鞋印,脸上难得有了怒意。
乔木“你是不是忘了自儿穿的是铁靴!”
腾尔孩子耍横一般,嚣张嚷道“老子故意的!快说!你是不是想杀将军的孩子!”
乔木拍掉肩上的鞋印,对他说“将军答应过我,只要我准备好,随时可以与她生死一战。”
“那若你不小心战死了呢?”
年少的乔木高仰着头,看着那个坐在马上,肩膀似与天同高的人。
她大笑起来,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,一只隼落在她肩上,通体雪白,只有尾巴上有一线褐色斑纹,它高昂着头,羽毛在阳光下散发着漂亮的光泽,白隼居高临下的斜睨了他一眼,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无语。
安阳?琈在他后脑勺重重一拍“小崽子,你这是咒我呢!”
乔木看着她手中沉重的九龙枪,喃喃道“万一....万一呢.....”
年少时的乔木每天嚷嚷着要学枪法,但他根本拎不动那么沉的九龙铁枪,只能抢腾尔的木枪来玩,每次看到将军提枪杀敌,满眼都是羡慕。
?琈看着手中血迹未干的铁枪,陷入了沉默中,乔木静静的等着她,阳光穿破云层落下,在她盔甲上反射出让人无法直视的明亮,她似一把开了刃的利剑,锋利于天地之间,剑锋所指皆是披靡。
她忽的抬眸看向乔木,对他正色道“若我哪天战死了,你便去找我后人,由她们替我完成旧约。”
乔木说的很慢,生怕腾尔听漏了字“将军答应了我,她答应了,萧王欠我一场对弈。”
腾尔问他“若我跟了他,你又当如何?”
“当年你执意离开百家军要自立门户时,将军可曾阻拦过你?”
乔木一生追随将军,她不曾做的事,他也不会去做。
腾尔沉默不语,乔木淡然道“你我皆奉将军如神明,唯一不同的是,我想与九阙之上的神来一场震撼天地的大战,如今神明已去,支撑着我活下来的便是等待,等待神之子长大,等待那场不是他死就是我活的战争。”
腾尔知道乔木好战,因为他年少时便是如此,但当年的好战无法与今日同语,今日除了对战场热血的憧憬外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执着,那执念在岁月的折磨中变得扭曲疯狂,逐渐失了初衷。
腾尔看着他,突然觉得这些年看似没有变化的乔木其实发生过最面目全非的改变,只不过他隐藏的很好,没让人察觉出来。
腾尔问“既然你要等,为何频频出手干预他的事情,这样做似乎很不公平。”
“他与将军不同。”乔木说“他有着将军的聪慧,敏感,仁慈,但却没有将军的杀伐决断,遇事从容,虽然底子好,但不用烈火淬炼的话,这把剑的刃怕是连猪皮都割不开。”
乔木叹道“如山,我已不再年少,能用的时间少之又少,我想在有生之年,痛痛快快的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。”
乔木不是没有耐性,而是他没有时间去等景啟自己成长,他没有拔苗助长,只是将自己化作一块磨刀石,将这把刀磨得更锋利些,就算是赴死,也死的痛快淋漓。
“时间不早了”乔木挥手示意他离开“去遛你的马吧!”
腾尔看着水面荡开的银痕,阳光落下,粼粼波光散发着明亮的白,像极了那个他追随一生却永远无法并肩作战的耀眼背影。
他看着身后顶盔掼甲的儿郎,突然做了一个决定。
“戟天,等着吧!”
腾尔打马离开,声音在风中微扬“那天一定很痛快!”
轰雷的马蹄声在尘土飞扬中远去,乔木看着他们的背影,眸中的炙热疯狂慢慢沉入眼底,一层淡然拢了上来,将所有情绪遮挡的严严实实。
“将军呀将军....”乔木含糊不清的喃喃着,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在呼唤自己的神明还是稚嫩的神之子。